《苦炼》书摘
阿尔贝里科·德·努米先生立即就迷上了这位胸脯纤细、脸颊瘦长的小姑娘。希尔宗德身着金银线刺绣的天鹅绒,她仿佛是被这挺括的衣服支撑住的,逢年过节,她佩戴的首饰连皇后也会艳羡。她的眼睑泛着贝壳的幽光,几乎呈粉红色,镶嵌着浅灰色的眼睛嘴微微噘起,仿佛随时会发出声叹息,或者一句祈祷、一支歌谣的第一个词。倘若有人想脱掉她的衣服,那也只是因为难以想象她赤裸的样子。
在一个飘雪的夜晚,天气让人更加向往紧闭的房间里温暖的床,一个被买通的女佣将阿尔贝里科先生带进浴室,希尔宗德正在用麸皮洗头发,鬈曲的长发像袍子一样披散在她的身上。女孩子蒙住脸,却并不抗拒情人的眼睛、嘴唇和双手,交付出自己如同一粒去皮杏仁一样洁净和白皙的身体。那个夜晚,年轻的佛罗伦萨人啜饮禁泉,驯服了一对孪生的山羊羔,教会这张嘴爱情的游戏和呢喃。黎明时分,希尔宗德终于被征服,完全沉醉了。早上,她用指甲尖刮着结霜的窗玻璃,拿一枚钻戒在上面刻下自己和情人的名字,将两个名字的字母交缠在一起。她讲自己的幸福刻在这纤薄而透明的材质上,这材质是脆弱的,固然如此,但也不比肉体和心灵更加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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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炼》书摘
“我要走了,维维安,”泽农又说了一遍。“我要看看别处是不是和这里一样,到处盛行着无知,畏惧,麻木,还有对圣言的迷信。”
这种激愤的语言令她害怕:一切不习惯的东西都令她害怕。然而,她将这种成年人的愤怒与小学生的坏脾气看成一回事,就像泥浆和发黑的血迹让她回忆起当年泽农在街上打架后蓬头垢面回来的样子,在他们十岁左右的年纪上,他曾经是她亲密的朋友和温顺的兄弟。她语气温柔地责备他:
“看你在教堂里说话的声音多大!”
“上帝不太听得见,”泽农尖刻地答道。
他没有解释自己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也没有解释自己从什么样的斗殴或者埋伏中脱身,也没有说他怀着厌恶离开了用白鼬皮和荣誉填塞起来的学者生涯,也没有说是什么秘密的意图让他毫无装备地走上危险重重的旅途,奔走在这些道路上的是从战场上返回的行人和衣食无着的流浪汉,神甫、戈德利埃芙姨妈和几个仆人去乡下访贫问苦后回家的路上,都会谨慎地避开这帮人。
“世道不好,”她说,重复着在家里和集市上常常听到的抱怨。“要是你又遇上坏人......”
“谁告诉你制伏他的不是我呢?”他厉声说道。“结果一个人并不困难......”
“克雷蒂安·梅格林克和我的表兄让·德·贝哈盖尔在鲁汶念书,他们也准备动身回学校,”她坚持说。“如果你去天鹅客栈找他们的话.......”
“假如克雷蒂安和让愿意,就让他们在圣人的标志面前吓得煞白吧,”年轻读书人不屑地说。“神甫,你的舅父,怀疑我是无神论者,如果他还在为我的见解担忧的话,你就对他说,我信奉的神不是一位处女生的,也不在第三天上复活,但他的王国就在这个世界上。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不明白,但是我会将你的原话转告他,”她柔声说道,并没有尝试去记住这些对她而言过于深奥的话。“戈德利埃芙姨妈一到熄灯时间就会上锁,将钥匙藏在她的床垫下面,我会把你的笔记簿连同路上的干粮放在挡雨披檐下面。”
“不用,”他说。“对我来说,这段时间是瞻礼前夕的斋戒。”
“为什么?”她说,想不起来日历上要纪念的是哪一位圣人。
“这是我为自己规定的,”他用开玩笑的语气说。“你从来没有见过朝圣者如何准备出发吗?”
“由你去吧,”她说, 想到这次奇怪的旅行,声音里不禁带上了哭腔。“我会数着小时、日子和月份,就像你每次出门那样。”
“你在对我背诵什么诗呢?”他淡淡地笑着说。“我要走的路永远不会再经过这里。我不是那种为了再见到一个姑娘就从路上折回来的人。”
“那么,”她说,冲着他抬起倔强的前额,“总有一天我会去找你,而不是你回来找我。”
“白费功夫,”他说,似乎在跟她进行对答游戏。“我会忘记你的。”
“亲爱的大人,”维维安说,“我的先人都躺在这些石板下面,枕着他们的座右铭:你更强大。我更强大的地方就是不要忘记那个忘记我的人。”
她站在他面前,宛如一股细小的泉水,平淡而纯洁。他一点也不爱她;在他与自己短促的过去之间,这位头脑简单的女孩子无疑只是一种最无足轻重的联系。然而他心里生出一丝怜悯,与被人牵挂的骄傲交织在一起。突然,就像个出发在即的人为了获得某种力量或者相反为了从中解脱出来,往往出于冲动而给予、抛弃或者献出某种东西,泽农褪下自己细细的银指环,那是他在跟雅奈特·弗贡尼埃玩套环游戏时赢来的,他将指环像一枚铜板那样放在这只摊开的手里。他根本不打算回来。他施舍给这个小姑娘的,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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